小時候,妳總會為我剪頭髮。

那時,我坐在木椅上,雙腳不停地擺著,不耐煩地等待著頭髮被剪好。

在花園裡,我們都成為蚊子的營養補充劑。

因為這是一個科技不太發達的年代,剪髮時,我們不停地聊天。

我記得,這是一段很專注的對話時光。沒有甚麼科技或電訊產品會干涉我們的對話,那時,聆聽和說話是來得如此單純和動人。我講,妳聽。妳講,我聽。就這樣,頭髮便被剪好。

剪好後,我不大會去照境子,因為妳每次都為我剪一模一樣的髮型:在肩膀以上兩吋的呆板髮型。每次也一樣,因為這樣我便不會犯下那條頭髮過短的校規。

 

然後,我漸漸長大了。

我不再需要你為我剪頭髮,因為我開始和朋友外出去找髮型師為我剪頭髮。我和朋友的髮型都成了一個模子,一切都變得一模一樣。或許,不同的就只有臉孔罷了。

為著青少年的獨立,妳不再是我的髮型師了。原來,當我的髮型和朋友變得相近時,我已不自覺地遠離了童年的髮型:那個被你創造的髮型。

 

又過了一些年,我出國留學去了。妳不能第一時間看到我的新髮型了。回國後,新髮型又變了舊髮型。當妳感嘆我的頭髮有點過長時,我其實很想告訴你我才剛把頭髮剪短。妳曾跟我說一切也只是比較,我想,或許我們只是太久沒有見面了。不是頭髮長,只是,你錯過了擁有更長頭髮的時光。

說到頭髮,每一年我在機場看到妳時也會發現妳的白髮變多。相擁時,感覺依舊溫暖,只是那些白髮卻令妳變得有點陌生。為何會感到陌生?在國外時,我們天天晚上也會在長途電話中聊天,那麼,應該一點也不陌生才是。突然,我想起了。對,我們已有很久沒有見面了,那麼,我又能期待甚麼?

 

 

我在外國遇上一個很好的髮型師。自此以後,我每次也指定要她為我剪髮。她很明白我要的是甚麼,只要我說一說,她便能為我剪出心中的髮型來。就是我這個要求極高的人也對她感到極滿意。

有一年,她要生孩子。結果,我等了她一年。那年,我沒有剪過頭髮。好友曾問我為何不找別的髮型師替我剪頭髮。那時,我在想,如若有些事情能輕易被取代,那麼它便是沒有深入到觸動靈魂的深處。靈魂的頻率很微妙,因為祂往往只為少數人打開。那麼,當找到一位合適的人時,等待又算得了是甚麼?

回國前最後一天,我找她為我剪最後一次頭髮。我希望不是最後一次,因為我很希望會重遇。那天,她問我:「你要怎樣的髮型?」我問:「如若我很久也不會再剪頭髮,那麼,我應剪那一個髮型?請為任意為我設計一個會適合我的髮型。」一小時後,我看到一個短頭髮的自己。及腰的長髮不見了,但我依然快樂,因為,頭髮是她設計的。

 

只要有相鳴,髮型已不再重要了。

 

回國以後,我再也沒有剪頭髮。一年多的時間把它養長了。我常常練舞,而打理長頭髮其實是很麻煩的一件事情。其實,我很想找個髮型師,只是,我找不到令我感覺對的髮型師。頭髮是身體的一部分,那麼,被不喜歡的髮型師碰頭髮是很可怕的經歷。那我又那會這樣去虐待自己呢?

 

一拖再拖,然後,我也不知應如何辨。

 

今天,妳懶懶地躺在梳化上看電視。當妳被電視逗得哈哈大笑時,我問:「妳懂得剪頭髮嗎?」妳問:「小時候誰為妳剪頭髮?」我說:「我怕妳會剪得太古怪。」妳:「妳從不把頭髮放下來,那麼,又有甚麼要緊?」我想一想,對,這也說得很對。

 

然後,妳關上了電視,拿出了那舊有的剪刀和梳子。舊舊的剪刀和梳子令回憶一下了湧了上來。而我,不期然去找那張童年時已坐在它上面前頭髮的木椅。坐在木椅上的我不再把雙腿擺來擺去,因為此時我的腳已能觸地了。相隔了十多年,一切依然。妳還是那個最疼愛我的妳,我還是那個常令妳憂心的我。坐在木椅上,你專注為我剪著頭髮,而我則靜靜享受這美好的時光。

 

過了一會,妳說頭髮已剪好,一看,那比我預期還要短了一點。在吵吵鬧鬧中,一切也混過去。然後,我說:「好了好了,聖誕節我會買一把很好的剪髮剪刀。那麼,妳就定能剪更好的出來。」妳說:「不要了!妳一被剪頭髮便會變得神經質,真受不了妳!」我已開始哈哈大笑,跑走了。沒有理會一切,因為就是知道妳總是百般地寵愛著我。

 

我喜歡妳,所以,我很喜歡妳為我剪頭髮。

如若,外界的髮型師為我剪短到這個長度,我定會感到很生氣。但是,短短的頭髮配上妳那呆板的剪頭髮技巧卻成就了一段動人的回憶。

 

夜深了。

把盤起的頭髮放下來後,我感到了一陣的輕巧。不再是厚重的頭髮,而是一把薄薄輕輕的頭髮。

 

我很快樂。

我快樂因為我能在頭髮中看到妳的愛。

 

我已找到一個最會疼愛我的理髮師了。

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通靈 abc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